暗涌（二）
夏日里的晨光薄而透亮，给紫禁城笼上一层暖色的纱，红彤彤的日头跳上云端，驱赶了淡淡的寒意。
璎珞晨起就来到前院打理苗圃，她擅长并且喜欢这份差事，看看那些沾了露水的茉莉，能让她整日神清气爽。
和煦的微风拂面，清雅沉静的芬芳顺着呼吸盛满整个胸膛。
“璎珞。”这人的声音轻缓柔和，璎珞只是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笑意便迫不及待的挂上嘴角。
璎珞回头去寻，目光尽头是那声音的主人。她站在高阶之上，笑容明朗，阳光泼了她一身金黄，晃得璎珞几乎睁不开眼睛。
又做梦了，吴谨言皱皱鼻子，混沌之中她慢慢的清醒过来，居然还有几分不舍。
自己梦里都在给富察皇后端茶递水浇茉莉，难不成真有几分做保洁的潜力等待挖掘？吴谨言有些自嘲地想着，慢慢地撑开眼皮。
阳光被米色的窗帘阻隔，屋内的光线有一些暗淡，秦岚线条柔和精致的侧脸却清晰的毫发毕现。
吴谨言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秦岚的脸与梦中的皇后重合起来，一瞬间吴谨言还以为自己仍处在梦境之中。
短暂的恍惚之后，吴谨言缓过神来，缓缓吁了口气，大概是最近神经太紧绷了吧。
室内的温度刚好，很明显是有人给她调了空调。她每次睡前总是怕热把空调调低，到了后半夜就会觉得凉嗖嗖的，半梦半醒间便把自己整个人卷进棉被里，像个春卷似得。
比起自己，山风姐姐的睡相就好的多了。她规矩的平躺着，白皙纤细的胳膊搭在毯子外面。看着那精心保养宛如少女一般的脸颊，吴谨言忍不住想到童话里某位昏睡不醒的公主，虽然秦岚身上还穿着那件印着小熊图案的睡衣。
秦岚的眼睛很美，总是盛着深情温柔，被她注视的时候似能感受到春水般的柔波。然而她此刻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弯曲着，完全不设防备的样子，比起活跃在荧屏中那个面面俱到的高情商艺人，这样的她柔软的像一片羽毛。
吴谨言工作的环境，俊男美女环绕，她的资历虽然和那些名家老戏骨相距甚远，然而颜值能打的小花小鲜肉还真没少见，可是这样的秦岚，竟美的让她心尖打颤。
这幅光景，总像是以前看见过似得。吴谨言抬起手，捋了捋秦岚额角散落的碎发，指尖与发丝相碰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窸窸窣窣的落下来。
脸上痒痒的，秦岚侧了侧头，想要伸手挠挠，结果先抓到了吴谨言悬在空中的手臂。
“嗯？”秦岚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才缓缓张开双目。
她的视线与吴谨言凝视的目光相撞，对方那柔光荡漾的眼神看得她心中一惊。
“啊…”秦岚抿了下嘴唇，立刻眯起眼睛笑着，“早啊，小猴儿。”
“嗯嗯…娘娘早。”吴谨言傻乎乎的点头，她显然没有想到秦岚会这么快醒过来，慌张的神色全部都落进了秦岚眼里。
“睡得好吗？”秦岚蹭蹭枕头，漫不经心的问道。
“挺好的，挺好的。”吴谨言完全没有人家那么淡然，所有的表现都有些用力刻意，像个被拆穿的孩子似得。
秦岚每每见到她这样子都觉得可爱的不得了，忍住飘忽的视线不去看她，却忍不住唇边的笑意，“你这小猴儿，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还好这张床够大，不然我都要被你撵下去了。”
“啊？”本是句玩笑话，吴谨言却真的很在意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子，“一个人睡觉，习惯了。”
“好了好了，”秦岚撑起身子下床，顺手给吴谨言扯扯被子，“你再躺会儿吧，我先回去了…”
“娘娘要走了？”
“嗯…回去洗漱换衣服，昨天太晚了就在你这儿睡着了…哎我手机呢？”
“那我送你回…”
吴谨言刚拉开被子，就被秦岚按了回去，秦岚失笑，“才几步路啊，本宫不要你送，你躺着就好。”
“哦…”吴谨言应着。
秦女士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舒心一笑，摸摸吴谨言毛茸茸的脑袋，“乖，我先走了。”
秦岚的身影消失在旋转的木门之后，吴谨言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弱下去，猛地掀起被子蒙到自己头上，挣扎状扭了两下身子。
你是傻吗？她问自己。
秦岚合上门，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停下步子。她没有回头，酒店走廊中的顶灯昼夜不息，在香槟色的光泽下，她纤长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掩盖了眼中的世界。
拍摄接着昨天继续，现在正是夏天，剧中璎珞雪中跪拜却是隆冬，吴谨言穿着一身宫女薄衫还能将就，许凯和苏青还要穿戴缝了毛领的皮袄，搞得满头大汗，不停的补妆。
过了这里，便是重回长春宫和皇后的部分了。自从早晨之后，吴谨言一看到秦岚就有点说不出的窘迫，秦岚倒是毫不在意，待她一切如常。
正式拍摄之前，秦岚和吴谨言得先对对戏，代入一下感觉。
相比之下，室内拍摄有空调制冷，就没之前那么辛苦了。这个阶段的富察皇后腿疾未愈，可以一直坐着，就让秦岚有点开心。吴谨言在她的椅子旁边跪下来，即使没有摄影机拍摄，她也习惯如此，可以让双方都更加入戏。
吴谨言已经换上了璎珞的服饰妆容，跪到秦岚脚边抬着头看她。璎珞锋利，谨言却不同，小小的一只，看着非常惹人怜爱了。
秦岚又开始琢磨起富察皇后与璎珞的感情，这样外表清冷、心高气傲的丫头，在自己面前马上乖巧求抱抱，聪明狡猾变着法的会哄人，再加上一副至死不渝的忠心，任谁也不能不喜欢吧。
几段台词对下来，吴谨言已经没了刚才的拘谨，毕竟是在工作中，情绪的收放对演员也非常重要。
“娘娘，”吴谨言仰着脸，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璎珞听说您醒了，真的很高兴…身体康复了吗？”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给我出去。”秦岚冷冷的答道，肃穆的神色中混着悲哀，她进入角色是很快的。
“皇上已经下了旨，赦免了璎珞的罪过，璎珞不能再回辛者库了…”吴谨言的手覆上秦岚的手腕，“您叫我走去哪儿呢？”
“爱去哪儿去哪儿。”秦岚别过头，顿了顿才说道，“长春宫不欢迎你。”
“娘娘，是不是璎珞做错了什么？”吴谨言哽咽着咽了口唾沫，明明只是对戏，她的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这代入感太强了吗？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秦岚的语气缓和下来，“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吴谨言听着秦岚的话，心中的酸涩愈演愈烈，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璎珞，你走吧，不要再留在我身边。”秦岚的眼中闪着泪光，她垂下眼帘，“看看我这双腿，大清不需要一个废人做皇后，皇上也不需要这样的妻子…”
“可是璎珞需要您！”吴谨言的音量突然抬高，眼睛里腥红一片，她稍微皱了皱眉，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竟这么动情吗？
“好了好了，”秦岚赶紧从戏里跳出来，摸了摸她的脸笑嘻嘻的安慰道，“怎么了，外面热，你刚进来凉快凉快，我就赶你走，有情绪了是吧…”
吴谨言赶紧擦了擦眼泪，忍着情绪露出一丝笑意，哭笑不得的样子有点滑稽。
“来来来，我抱抱，”秦岚直起身子，把吴谨言的头搂进自己怀里，这清宫的头饰还真碍事，蹭的她下巴好痒，“乖啦，小猴儿。”
抱着这小猴儿，竟说不出的温暖踏实，但是感受到怀中的她轻微的抖动，秦岚心里又麻麻地。
“魏璎珞是个厉害丫头，本宫还当她从来不会示弱。”女子身着亮眼的明黄色寝衣，面容憔悴，似在病中，举手投足间却不失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她捏着帕子给旁边那个略显年轻的女孩拭泪，语气是十足十的舒缓轻柔，“本宫没事，别怕。”
“娘娘，”年轻女子抓住她的手，她也轻轻的回握，“璎珞已经失去了母亲和姐姐，不能再失去皇后娘娘…”
“好，本宫都知道。”
“璎珞…魏璎珞…”秦岚喃喃道，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竟浮现出这么一段画面来，那双流泪的眼睛…
吴谨言恢复了不少，听见秦岚一直在喊自己，便询问道，“怎么了，娘娘？”
“娘娘？”秦岚失神的重复着。
吴谨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晃着头想从秦岚的怀抱中抽出身来，无意中宫女头上冰凉坚硬的发簪戳到了秦岚的下巴，并不是很疼，却让秦岚清醒过来。
“对不起啊娘娘！没事吧…”吴谨言赶紧凑过去查看。
“没事没事。”秦岚眨眨眼睛，笑容一如往常。
一滴水落进湖泊，融汇其中寻不到踪迹，荡起的涟漪却让鱼儿有所察觉。
“谨言在吗？”远处的工作人员高声喊着。
“这儿呢。”还跪着的吴谨言手脚灵敏的蹦起来，侧了侧脸上的泪痕，对秦岚说道，“娘娘，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先休息着。”
“好，”秦岚答应着，“等你。”
似乎就在手边游荡，却怎么也抓不着。
“老板，喝水吗？”助手把矿泉水递过来。
“嗯好，”秦岚看着吴谨言被埋在人群中的背影，转头对助手说道，“你觉得人做的梦，能信吗？”
助手看着手机，漫不经心的回，“什么梦，一夜暴富嫁入豪门啊…”
“一夜暴富倒没有，嫁入豪门…”当上皇后确实算嫁入豪门吧。
秦岚摸摸手背，刚才的感觉，像是真的有眼泪从这儿滑落，冰冰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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