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李想_

唯一的规则只有爱。

错身巷

卡黄末日文,夹带了一点黑喵马鹿。

 梗源和文名来自江南《上海堡垒》。

全文架空虚构,涉及到与医学领域相关的东西并不专业(大部分来自百度),篇幅较长,请耐心阅读。

大家看文愉快。

李艺彤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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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45年,初春三月,草木抽芽,本该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却碰上这场阴郁烦闷的春雨,接连几日都是灰沉沉的天气,细如牛毛的雨丝不紧不慢的飘着,似乎和刚刚结束的潮湿冬季也没太大区别。

       

水流冲刷着手背,袖口已经被溅起的水花浸湿了,我才慢半拍回过神,胡乱的挽上去,涂了洗手液揉出厚厚的泡沫。

       

高危病毒感染爆发后的第四个月,新闻动向和权威专家发言紧紧牵动着人们的神经,虽然说来说去都是些安抚群众的漂亮空话,大标题上还是那句雷打不动的,“尚未发现对其敏感的治疗药物。”

  

不断上涨的感染病例和死亡人数化成愈渐沉重的压迫感,政府极力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市民惶惶不可终日。

      

每次值完夜班都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虽说通宵追番的时候我倒并不在意。我揉搓着脸颊给自己提神,摘下实习医生的胸牌,对着镜子严丝合缝的扣上隔离口罩,才走出了换衣间的门。

       

医院大厅里放眼都是蒙着口罩排队候诊的病人们,病毒感染攻势凶猛,来因不明,现阶段的医学水平竟然无法解释,只能凭借着经验来做治疗。医院会给病人定量配发一些稳定病毒的药物,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

     

这座城市作为感染重灾区,到处都是病人,无奈之中被下令隔离,火车站飞机场都由部队接手治安,只进不许出。街面上也有官兵轮番巡逻,防止情绪暴动的感染者做出什么出格举动,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随处都可以听见‘早治疗,勤洗手’的循环广播,发病症状和预防手段简直都要被大家背的滚瓜烂熟。

       

虽说是下了班,但其实也只是从前楼走到后楼,医院为我们准备了临时宿舍,非特殊情况下只允许每周在固定的时间外出一次。

      

雨还没停。昨天上班那会儿,手上提的东西多,嫌麻烦蹭了娜娜的伞,现在只能望天叹气了,好在雨势不大,身轻如燕李艺彤,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十秒钟以后,连踩两个水坑,裤子上被甩了无数个泥点的我,冷静了。

        

冒雨跑回宿舍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并不是因为我今天穿了新买的裤子,而是我满脸雨水头发凌乱跑到门口的时候,黄婷婷正站在那儿,慢条斯理的合着雨伞,她的脸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对漆黑清澈的眸子望着我,含了浅浅的笑意。

         

“呃…早啊,黄医生。”我硬着头皮打招呼,实则这幅狼狈样遇到黄婷婷,我巴不得随便找个洞钻进去。

       

“早。”她轻声回应着,抬手理了理被风掀起的刘海,“一起上去吗?”

       

“哦哦,好。”

  

        

2.

去年我刚来医院实习的时候,病毒感染还没爆发,按部就班的在各个科室轮转。黄婷婷是我的导师,专业素质过硬,手术漂亮的无话可说,在行业内是小有名气的,年轻轻轻已经是副主任医师,我们偷偷开玩笑说她那张脸倒是更像实习生些。

     

在工作中黄婷婷从不犯错,反正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如同精准机器般的完美主义者。虽说长了张温柔学姐的脸,对待我们却非常严格,处女座的挑剔苛刻展现的一览无遗。严师手下初入社会的过渡期自然不好过,却也算风平浪静。

       

那时我和关系不错的大学舍友合租住在一起,朋朋友友给乔迁新居的我们开暖房play,吵吵闹闹到凌晨三点。

      

价格不低的公寓隔音竟然出奇的差,次日住在隔壁的邻居就来敲我的门了。我正琢磨着如果对方是个絮絮叨叨的大妈该怎么应付,打开门后竟然是一脸风轻云淡的黄婷婷。

      

前天早晨我跟着黄婷婷查房的时候,还因为没记住病人血液检查结果而被她训斥。

     

这简直是…一塌糊涂。

       

黄婷婷见到我,也明显的顿了一下,不过应该没有我这么丰富的内心戏码。她抿着嘴唇勾起了上升的弧度,说道,“以后晚上早点睡吧。”

      

声音并不算柔,却掺了些温和俏皮,像对付个孩子似得,无奈又宽容。

       

黄婷婷弯弯的眉梢和嘴角,莫名其妙看的人心里一痒。

      

后来我就改头换面变成了全组最认真刻苦的实习生,同时也是友善安静的五好邻居,舍友半夜打游戏太吵我都会出声制止。我和黄婷婷渐渐熟悉起来,不过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多也就是起床晚了赶地铁来不及,腆着脸蹭了两次她的车。

    

然后感染爆发,我们集体搬来医院暂住,乐观的想,某种程度上这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至少给我省去了挤地铁的麻烦。

 

3.

临时宿舍在一楼安排了值岗医生负责消毒,今天轮到张雨鑫。自打我和黄婷婷一同从门口走进来开始,防护眼镜后面那道笑吟吟的视线便像消毒机器那样一刻不理的绕着我俩打转,从头到脚、前后左右。

      

全身消毒进行的很快,我总算能摘下被雨水打湿的口罩,舒舒服服的透口气。

      

黄婷婷远远的冲着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张雨鑫打了个招呼,先我一步进了电梯,我耸耸肩膀,回头跟上黄婷婷。

      

还好张雨鑫正在工作,不然一准要追来问东问西。

       

黄婷婷按亮三楼的按钮,另一手里抓着一把红色的折叠伞,晃晃荡荡的往下落着水,伞面微微扬起,像一朵沾满露水的玫瑰。

      

钢门徐徐关闭,狭小而又沉默的空间里,伞布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黄婷婷今天穿了件圆领的白色运动衫,配着破洞牛仔裤,简单随意又有些清爽可爱。她从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碰碰我的手肘。

      

“谢谢。”我笑着接过来,擦拭着淌到下巴的水珠。

      

黄婷婷点点头,然后看起手机来。她不算寡言,但也不是个能引领话题话题的人。

       

“对了,黄医生,”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背包顺到胸前,取出两包被隔离袋密封的海苔递给她,“上次和娜娜她们出去玩,路上碰到的便利店里刚好有卖,我只记得你喜欢来着…”

        

其实不是,自从病毒爆发以后,吃穿用度所有的物资都是从城外运进来的,天知道为了搞到这小小两包海苔我费了多少劲,终于逮到机会送给黄婷婷了。

       

黄婷婷有一点点惊讶的神色,旋即恢复如常,“谢谢你,发卡。”她接过我手里的海苔,收进挎包拉好拉链,“我支付宝转…”

       

“叮——”电梯正好到了三楼。

        

“不用了,黄医生。”等不到电梯门完全打开,我赶紧窜了出去,生怕黄婷婷追着我转账。

      

又出去了老远,我才回头跟她挥手,“拜拜!”

     

4.

除了被黄婷婷瞧见了淋雨后的狼狈模样,整体来说今天早晨还是挺好的。进了宿舍,娜娜早就上班去了,我哼着小曲开窗通风,心情还不错。用消毒水拖了两遍地,洗好澡换了干净睡衣,躺到床上盖好我的小花被,真是踏踏实实的舒服。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眼睛还没睁开就迷迷糊糊听见两个女人叨叨,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还睡啊,这都下午了。”是娜娜的声音,这会儿她已经下班了。

    

“哦…”我探头出来,嘴唇干干的,伸手往床头柜上摸水杯。

        

有人帮我推了推杯子,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背,我坐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张雨鑫一张脸近在咫尺。

      

“哦豁——”我吓得赶紧往后缩了缩,手里的水险些洒出来,“叉叉你干嘛啊!”

       

“发卡,”张雨鑫笑眯眯的看着我,“你今天早上和黄婷婷一起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我挑挑眉,咽下一口水,“还能去哪儿,当然是手挽手肩并肩为医疗事业奉献青春。我昨晚值夜班,在宿舍楼下才碰到她的好吧。”

       

“不错,我CP果然连偶遇都这么甜。”张雨鑫滑着转椅退回万丽娜身边,抓了两颗花生豆往嘴里抛着玩,她明显是有点失望了,但还是坚定不移的磕下硬糖。

        

“你就为了这点事,一下班就跑我宿舍来?”我打了个哈欠,突然意识到了刚才画面中的重点,“等等,你俩吃那花生豆是我的吧?”

       

有件事很奇怪,我喜欢黄婷婷,居然是医院里众所周知的秘密,甚至还有什么‘人间活久见卡黄’之类的口号。我以为我并没有那么直抒胸臆啊…张叉叉对此语重心长的解释,从概率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看,CP感是玄学。

       

好的。

  

“你说你把海苔送她了?”张雨鑫嚼着花生豆两眼放光,“呜呜呜久旱逢粮系列,上次发糖还是你坐婷婷载你来上班呢!”

        

“张饭头请你控制一下,不要拿我的毛巾擦眼泪,”万丽娜戳着她的手臂,“戏过了。”

     

“那只是我厚着脸皮找人帮忙好吧。”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口味的花生豆这么好吃。

      

“只要功夫深,再冷漠的年上也能磨成针!”张雨鑫为我打气,后知后觉的嘟囔,“听起来有点色情是怎么回事…”

       

我最后那包花生豆总算被我们仨分食完毕,张雨鑫才心满意足的拍拍屁股走人。

      

5.

很快我就再次和黄婷婷见面了。早晨的例行查房,科主任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的走在走廊里,一边自顾自的说话、提问。走在他身侧的是几个副主任医师,黄婷婷就在其中,她把头发梳成利落的高马尾,衬衫领带挺括整洁,身上的白大褂服服帖帖、一尘不染。而我站在最后头的实习医生和进修医生中,与她隔着几个人头。

      

每周都有那么一两次的科主任查房,老头子净提些刁钻难搞的问题,我低头在本子上奋笔疾书,这时候可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先查普通病房,然后才是感染隔离区,为了减少普通病人不必要的恐慌,一行人在进入隔离区以前才换上防护服。

     

黄婷婷有些消瘦的身板套上宽大的防护服也不显累赘。

      

最后我们来到22楼的特需豪华病房,这层主要住着身患病毒感染的领导人物,非富即贵。

       

靠近电梯的VIP病房里住着的是个年轻女孩,姓袁,病历上写着她才刚满十九岁,听说是本市市长的女儿。

       

和那些老气横秋的高干不同,女孩身上都散发着那种少年人专属的蓬勃朝气,活泼精神的完全不像个感染病人。

        

女孩淡然详细的回复着主任的询问,照顾她的小护士站在一旁,目光与我相交时俏皮的眨了眨眼。我正欲回应,前面的黄婷婷不经意的侧了侧头,我赶紧埋头笔记,生怕被她揪住走神。

           

黄婷婷负责管理这层的病房,所以我总是跟着一起,跟女孩也算熟悉。女孩同照顾她的沈护士关系极好,我偶尔来病房转悠都被小朋友们甜的晕头转向。

      

以女孩的身份,完全可以请私人医生待在家里修养,现在这样的感染时期,非必须情况下,大家都是不愿意待在医院的。我曾经向女孩问起,她对此的解释倒是坦然随意,“因为要来陪女朋友。”

 

我没能马上琢磨出女孩话中的意思,她正在打游戏,头都没抬一下的说道,“沈梦瑶,我要吃苹果。”

 

一支扎了苹果的叉子马上送过来,女孩扬扬脸,沈护士便动作温柔的给她拉下口罩,苹果递到女孩唇边,“张嘴,啊~”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闲的没事八卦人家!嗯?

 

说起来我在那个岁数的时候,正在医学生期末考试的生死线上挣扎呢,到现在年纪一把连个恋爱都没谈过,真是…李艺彤真是好惨一女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医学生都这么惨,黄婷婷现在的男朋友就是上大学时候谈的,做药品研发一类的工作,人帅多金,和黄婷婷站在一起也有那么一丢丢该死的般配。不过他们似乎感情很一般,无论是我和黄婷婷做邻居的时期,还是现在集体住在医院里,她大多数时候只和要好的那几个同事走动,她男朋友极少露面。这倒是让我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6.

被邪恶科主任支配的早查房总算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天都是正常工作,感染病爆发以后,医患比率严重超标,患者遍地都是,医生当骡子使。医院调整了时间表,两周放一次假,大家轮流休息。

 

今天是礼拜五,熬了快半个月总算能歇口气了,微信问问朋友最近有没有好看的新番,下班时间一到,马上冲回宿舍,准备裹上小被子开始美滋滋的肥宅周末。

 

刚刚走到大厅,便看见了孤身一人的黄婷婷,我走上前去打招呼,才发现她今天明显做了精心打扮,掐腰的白色长裙亭亭玉立,像是要去赴约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千万别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吧。

 

“黄医生,在等人吗?”

 

直到我出声她在注意到我,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嗯…”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现在不用了,你要回宿舍吗?可以一起…”

 

“啊…”我突然改了主意,“我好想吃火锅,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人人自危的特殊时期,人们都不大爱出门走动了,城内大大小小的娱乐、餐饮场所关了一大半,幸好还有个海底捞,物资严重干瘪的现在,它居然还在坚持营业。服务态度良好的小哥哥小姐姐,端着餐盘向你温馨提示,本店餐品均经过严格消毒把控,顾客可以放心食用。

 

我和黄婷婷隔着热气腾腾的红白鸳鸯锅涮肉聊天,说实话食堂那几个菜我早就吃腻了,日思夜想这么一顿大快朵颐的火锅。

 

饭后打着饱嗝走出来,傍晚的清风一吹,舒服的不像话。前几日都是接连的小雨,地面上还有些未蒸发的水迹。

 

天空布满橙红色的霞光,云朵上隐约擦上些暗色,过去晚高峰拥堵不堪的路段,现在变得行人寥寥。我和黄婷婷挨着肩膀走在街上,新抽丫的柳枝不时拂过她的发顶,她侧着头同我讲话,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弯弯的。

 

因为无处可去,黄婷婷便提议去我的学校看看,反正离我们只有一站路,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黄婷婷毕业于我的大学,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优秀毕业生的光荣榜上,那时我进出教学楼每每都能看见,却没在意过,完全不知道几年之后,这些照片上的某个女孩子,会把自己深深刻进我的时光与生命里。

 

已经是春天了,学校里的桃花开了,粉嫩嫩的一片煞是好看,树下还错落点缀着一些黄色的不知名小花,搭出一种自然的美感。

 

学校里静悄悄的,有些冷清,因为病毒感染,寒假延长,到现在还未正式开学,但校园是开放的,偶尔我们会遇到遛弯的老年人。

 

我们在湖边散步,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贴着湖面低飞而过,冲向云的另一端。期间被两个的漂亮姑娘拦下,她们的篮子里是用各种花朵编织的手串,芬芳异常。

 

“又是扫码免费领取啊,”我看着被手串吸引的黄婷婷,笑着掏出手机,“学校里人这么少,能有几个人来扫啊?”

 

“主要是给有缘人。”其中一个姑娘打趣道。

 

黄婷婷挑了两个茉莉手串,一串给了我,另一串戴在了自己手上。

 

我鼓捣了半天也没戴好,生怕不小心折碎了那脆弱的花枝,黄婷婷接过来帮忙,她凑的很近,女孩子柔软的头发被风吹乱,微凉的指尖时不时蹭到我的手背。

 

“好了。”她满意的点点头,补充道,“很好看。”

 

华灯初上,晚上水边的飞虫太多,我们意犹未尽,就转移去了操场,继续散步。

 

操场的大灯没有开,黑漆漆的一片,不过今晚的月亮格外澄澈明亮,也算天公作美。

 

晚风并不清冷,吹起黄婷婷裙角,像一朵洁白轻盈的云,她用手稍微压下裙子,栗棕色的头发扬在风里。

 

“发卡,等实习期结束,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啊…我觉得咱们院里就不错,好不容易混熟了人头,毕业过来上班再好不过了。”

 

“是嘛…”黄婷婷随手摘掉口罩, “那也挺好。”

 

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那种狡猾的小姑娘,我的目光被她紧紧吸住,无厘头的发问,“你为什么做医生?”

 

“哦…”她皱皱眉,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不知怎么说,分数够了随便填的志愿…”

 

“哈?我还等着你和我说什么医生的原则使命啊,光荣且艰巨之类的。”

 

黄婷婷戳戳自己的额头,“小朋友,你书念多了。”

 

我今天的鞋子好像不太合脚,或者是走的路有点多了,现在脚尖好痛,但难得和黄婷婷独处,不愿扫兴,所以走的有点慢,稍稍落在她后面。脚下是红色的塑胶跑道,黄婷婷贴着内圈的白线悠悠的走着。

 

“婷婷!”我喊她的名字,印象中从前一直公式的喊她‘黄医生’。

 

“嗯?”黄婷婷歪头看我,好像并不觉得这个新称呼违和,那些和她熟悉的同事都这么喊她,要么就喊‘阿黄’。

 

“怎么了?”她反问道。

 

我这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想要对她说的话,只是想喊她一下而已,不过这也太傻了。

 

“…你的裙子很好看。”

 

黄婷婷不明所以的挑挑眉,“谢谢。”

 

月光为她的脸颊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边,风从她的方向吹过来,带来黄婷婷身上那股飘渺的焚香味,她似乎偏爱这个味道的香水,有点冰冷的、生人勿进的感觉。但这味道现在紧紧包裹着我,像是个拥抱。

 

7.

自从那天和黄婷婷一起吃火锅遛弯以后,我们的关系开始飞速的接近起来,现在已经熟到经常串门快乐玩耍的阶段了。黄婷婷曾去日本交流学习过一年,简单的日语翻译不在话下,有人免费给生肉配字幕我当然是无比开心的。

 

不过更开心的好像是和黄婷婷住在一起的何晓玉,时时刻刻抱着手机给张叉叉直播。

 

后来我发现,不光是张雨鑫,就连我姐和大哥也嗑的津津有味,这年头副主任医师都这么悠闲?

 

只能说那段日子是短暂而漫长的,欢快的时光一闪而逝,可却久久徘徊于在我之后好多年的梦境中。

 

2045年5月,高危病毒感染到达了一个高潮期,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阶段更加恐怖汹涌。感染人数呈倍数增长,医院的走廊里搭满了临时病床,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和护士频繁地在其中穿梭。

 

抢救、还是抢救。

 

疫情却根本无法控制,一具具尸体被罩上白布。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纵使多么小心谨慎的消毒预防,也无济于事。我不敢去了解每天的死亡人数,只能机械化的给病患注射稳定药物,竭力安抚他们的情绪。

 

黄婷婷每天忙得脚不离地,科主任感染病毒已经退居休养了,更重的担子落在了她身上,接连几天开夜台到凌晨三点。

 

我推着呼吸机与黄婷婷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她穿着绿色的手术服,额前沾着几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看起来那么的瘦弱疲惫。但她弯弯眼睛,目光里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发卡!呼吸机!”是我姐的声音。

 

“来了来了!”我高声应着,疾步往她的方向走去。再转身时,黄婷婷已经进了消毒室做术前准备。

 

病床上的大哥憔悴而苍白,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耀武扬威的精致女人。洁白的床单上有一抹刺眼的鲜红,冯薪朵抱着她,擦拭她唇边的血迹。

 

冯薪朵和我一起给陆婷接上呼吸机,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把她的口罩都浸湿了,她喃喃道,“大哥,大哥…没事的…”

 

这样的话我每天都在跟那些感染病人们讲,‘没事的’、‘会好的’,群众把希望寄托给政府,患者把希望寄托给医生。可是明天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内部消息说上面总算研究出了根治此类病毒的特效药,命名为X,是从一种极为珍惜的药物中提取,数量稀少,根本无法供应这么多的患者使用。

 

官方渠道的话,我们整个医院翻个底朝天肯定是也翻不出一支来,不过住在22楼那些高干们,则有门路的多。他们通常会安排信任的丰富经验的医生为自己注射,然后悄无声息的搬出医院,甚至离开这座城市。

 

没想到我也有这个机会。

 

保险箱里整齐的摆放着成套的注射设施,中间放着一支透明的金色药剂,毫无疑问是那救人的圣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X。

 

“李医生,帮我。”女孩脸上毫无血色,她的病情早已不能靠普通的药物稳定,气息非常紊乱,可还是强撑着和我说话。

 

“好,”我说道,“常规的注射我会的。”

 

“嗯。”她疲惫的点头,视线挪到隔壁床昏迷中的沈梦瑶身上,沈护士也染上了病毒,按照规定她自然是不能住在这里的,可谁让她女朋友是袁一琦呢。

 

“救救她。”袁一琦的声音十分孱弱,却坚决异常。

 

8.

我总算是在这场兵荒马乱的战争中倒下了,该死的病魔也缠上了我,之前我总抱怨做医生累成狗,如今可以好好休息了。

 

昏迷的时候很多,我自己知道,有时大白天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已经不知是哪一夜的凌晨了。胸膛仿佛被穿进去了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棍,清醒的每一刻它都灼烧着我的神经。这样看来,还是睡着的时候好些。

 

我做了好多梦,梦中有童年幸福和睦的父母,但更多的是灰暗压抑争吵、撕扯,砸碎的碗筷花瓶,父亲夺门而出的场景。母亲躺在病床上,憔悴的面孔像即将凋零的花,她摸着我的脑袋喃喃道,我的彤彤还这么小…

 

“不要…”

 

眼泪滑过了我的太阳穴,冰凉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我撑开眼睛,病房惨白的顶灯刺的我眼睛发痛。

 

一只手附在了我的双眼上,手腕上熟悉的香味帮我认出了她的主人,于是我咧咧嘴角,“婷婷桑,你来啦。”

 

我抓住那只手,缓缓的拿下来,然后我看见了黄婷婷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好像更瘦了些,都有重重的黑眼圈了。

 

“发卡,”她反手捏住我的手腕,用力说道,“你不要死。”

 

“好。”我尚有力气说话,便认真坚定的回她。

 

黄婷婷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她松开我的手,大步离开病房。

 

我看着手臂上被她捏出的指印,心中五味陈杂。

 

我刚才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呢?我明明有话要和她讲。

 

我挣扎着起身,脚掌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无力的双腿难以维持平衡,直直往地面上倒去。

 

然后我倒进了香软小姐姐的怀里,虽然,她是我姐。

 

冯薪朵扶着我的臂弯把我拽起来,想不到她这么瘦弱的身板,劲儿还不小。“发卡,”她默默环顾了一下病房里的其他人,“我有事找你,我们出去说。”

 

姐你没看我站都站不稳吗?还非要出去说,体谅一下病人行不行?我心里这么想着,还是乖乖跟着她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是整层走廊唯一可以看到外面的地方。我扶着栏杆支撑身体,城市灯火映在冯薪朵那双大眼睛里,自从大哥病了,我姐就跟着变阴郁了,时时刻刻像都市复仇题材电视剧的女主角。

 

“发卡,我们走吧。”她说。

 

“哈?姐别乱说话啊,虽然大哥现在那样也一定有力气宰了我…嫂子迷人是迷人,可你是我姐吧…”

 

“我说回家。”冯薪朵明显懒得和我扯皮,压低声音直切主题,“我已经联系家里了,明天就带着大哥回去,我爸弄到了X。”

 

“回去?你不怕他们逼你嫁给那金龟婿了?”

 

“管他呢,”冯薪朵冷笑,我极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再这么下去,我哥就给拖死了。”

 

话音未落,走廊的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嚣,是抢救室的位置。不知负责抢救的医生宣布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下一秒充斥我耳膜的就变成了少女的哭声。

 

坐在地上的人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般,耷拉着脑袋,只有哭声在走廊里回荡。

 

该死,那人居然是沈梦瑶。

 

我挪动着步子想要过去看看,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跌在了地上,冯薪朵赶紧手忙脚乱的扶起我。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沈梦瑶已经被强行拽走了,毕竟这层楼里还有其他病人需要休息。

 

还有力气哭那么大声,应该是病好了吧。

 

X果然药到病除。

 

我想起那个爱打游戏爱皱眉的女孩子,心口就堵的厉害。眼前是她风轻云淡的样子,她说,“因为要来陪女朋友。”

 

我想起那天,我把药剂一寸一寸推进沈梦瑶的血管里,袁一琦坐在一边,小孩子总是盐盐的假装自己很酷,她弹了弹昏迷的沈梦瑶的额发,“好好照顾除夕,它可是跟我姓的。”

 

“虽然听起来中二,但这么做了还是觉得帅的不得了。”袁一琦笑道。

 

“发卡?发卡没事吧?”冯薪朵的声音把我带回现实。

 

“哦…”

 

“听着!我们没有时间了。”冯薪朵抓着我的双臂,强迫我看她的眼睛,“现在只有回家才能救你和大哥,姨夫手里一定也有X,他能救你的命!”

 

“那他怎么不救救我妈?”我狠狠地咬牙,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妈死的时候他在哪儿?我是他的耻辱你不知道吗?他巴不得我死!”

 

冯薪朵被我问的明显一愣,手足无措间竟然先用袖子给我擦起眼泪来,然后把我搂在怀里顺毛,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好。

 

“姐,带着大哥走吧。”我趁机把眼泪鼻涕全蹭在冯薪朵的白大褂上,“我不能走。”

 

9.

我气喘吁吁地在走廊里缓慢移动,即使扶着墙沿还是走的跌跌撞撞,双腿酸痛难忍,脑子里也是嗡嗡乱响,可还是有一个念头撑着我往前走。

 

去见黄婷婷。

 

管他什么高危病毒什么X特效药,管他明天是死是活,我要告诉黄婷婷,现在就要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们还能一起去吃饭吗?有家店做咖喱做的一级棒,真想和你一起去,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话,吃咸水鸭也不错。学校里的花应该谢了吧,下次去不知还能不能碰到送手串的小姑娘,但是不能再去湖边了,夏天蚊虫太多了。你那把红色的雨伞还在用吗?其实它倒是有一点土啦,但是好像和你一起撑伞呢…

 

黄婷婷,我好喜欢你哦。可是我怎么会这么胆小,从来没敢说出口呢?

 

不知走了多久,我总算到了黄婷婷办公室的门口,胸腔中翻涌的酸涩和委屈马上消失不见了。我抹抹额头上的汗珠,抬手准备敲门。

 

下一秒,我的手停滞在空中,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扣下去。

 

木门上有一块小小的玻璃,里面,黄婷婷被一名陌生的男子紧紧抱着,她那清瘦的身材简直快要淹没在男人的怀抱里。

 

我想起了她还有个男朋友的事。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似得,一厢情愿的和全世界演着内心戏,其实旁观的人都当我是个傻子、白痴。心口中燃烧起滚烫的火焰,我只觉得快把五脏六腑一起烧化了。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调头发疯似的往回跑,贴着墙沿拼命的跑,看起来像是案板上乱动的臭鱼。

 

一直跑到拐角的位置,我总算坚持不住,‘噗通’跪在了地上,心口那把火真的烧的好疼,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的鲜血和眼泪一齐砸在大理石地板上,晕开了好大一片。

 

接着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最后归于一片黑暗。

 

10.

醒来的时候我还在病床上,一转头看见我姐正在给大哥擦手,恍惚间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然而膝盖上的灼痛清晰的提醒我,那不是梦。

 

我眯起眼睛,心想这医院的灯干嘛这么设计呢?非得让病人一觉醒来,产生置身天堂的错觉?妈的怎么就这么烦…

 

“姐,”我翻了个身,手上的输液管被我狠狠的扯了一下,“我和你回家。”

 

11.

高危病毒爆发的一年半后,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三个月前北京的医生从某种药物中提取出了与X相近的成分,多方助力下经过无数次尝试,终于研究出可批量生产的特效药,从而终止了这场旷日已久的病毒战争。

 

死亡患者中,医疗工作者占了将近三分之一,他们是城市的英雄,以血肉之躯撑起了这座危城的脊梁。

 

我没有做医生,因为危难之际当了逃兵,所以再没脸穿那身白大褂。现在正按照我爸的计划过我的富贵人生,根本懒得扑腾和他博弈。

 

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心中难免有些感慨,正好赶上九月份的开学季,路上年轻的男男女女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我曾经在这里临时抱佛脚熬夜背书,也在这里穿着白衣救死扶伤,那些轻盈的时光如同许久未见的老友,隔着岁月的灰尘与我相拥。

 

大哥和我姐下个月要结婚了,不得不说我姐是条汉子,这么多年的恋爱长跑,就是和家里死磕到底。虽然早早对过去的同事宣布了婚期,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喜帖亲自送来。

 

我来到了当时工作的医院,在急诊楼前等着万丽娜,娜娜在抗击病毒事件中表现良好,现在已经被提拔为主治医师了,年纪轻轻可喜可贺。

 

离娜娜下班还有一会儿,我就开始小范围的溜达起来,前楼门口修了一座新碑,红色大理石做的,上面镌刻了在疫情中牺牲的医疗人员。

 

我草草的浏览着,偶尔碰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心里就会一颤,那些曾与我共事的人如今已经长眠地下,想到这儿就让人没办法不去伤感。

 

接下来我看到了一个名字,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心脏便开始剧烈的绞痛起来。这个人确实给我留下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痛的后遗症,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黄婷婷。

 

烫印的金字。

 

是她。

 

万丽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大概是看我这幅模样也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娜娜,她怎么了?”

 

黄婷婷在我离开的第二天,便带队去感染重灾区救治患者,是她主动要求去的。

 

黄医生为救治患者献出了自己宝贵而年轻的生命,无愧于她的职业和使命,她是医生中的骄傲。

 

医院的事迹墙上挂着黄婷婷的照片,底下是这么几句俗套官方的配字。

 

风把思绪吹得很远,吹回那个飘着茉莉花香的春日傍晚。

 

“你为什么做医生啊?”

 

 “不知怎么说,分数够了随便填的志愿…”

 

“哈?我还等着你和我说什么医生的原则使命啊,光荣且艰巨之类的。”

 

 “小朋友,你书念多了。”

 

12.

老同事见面,那一夜我喝的烂醉,被张雨鑫和万丽娜合力抬回酒店,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果然过了年纪的人,宿醉要不得。

 

枕边放着一个箱子,意识消失以前,娜娜好像说这是我以前柜子里的东西,我走的匆忙啥也没带,她就一直给我收着,已经消过毒了,让我放心不会传染。

 

翻开纸箱,映目便是我的白大褂和实习医生胸牌,‘李艺彤’三个字银光闪闪,我不自觉地抿嘴笑笑。

 

然后是我负责的病人的记录,那时候每天查房前我都得温习一下,生怕被提问答不出来。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我珍藏的漫画、海报,喝咖啡用的杯子,挂在胸前口袋里最好用的那只中性笔…

 

我一边喝水,一边随意翻着这些玩意儿,打开一个印着海豹图案的土气小布兜,里面是一串干瘪的茉莉手串,茉莉的枝叶都已经枯黄了,一碰就断掉了。我小心翼翼的把它收回去,放到一边。

 

箱子的最底层放着一个木质盒子,印象中我从没有这类东西,我有点狐疑的打开盖子,是一封非常简短的纸条。

 

“发卡,疫情已经无法控制,我给你准备了药和明天的机票,快走。”

 

只凭字迹我已经能认出它的主人。

 

脑子嗡的一向响,泪水马上从眼底涌上来。模糊的视线中,是那瓶千金难求的金色药水,紧贴在它边上的是枯黄的茉莉手串。

 

这是黄婷婷那串。

 

那天黄婷婷找来了早已分手的前男友,她告诉他自己需要一支X,前男友自然言听计从。他本身就是做药品研发工作的,虽不容易,但黄婷婷开口,赴汤蹈火也得把它搞来。

 

男人过来给黄婷婷送药,临走前问她可不可以拥抱一下。

 

黄婷婷没办法拒绝,毕竟他带来了这么珍贵的药品。

 

然后这一幕就被千里送人头的傻瓜看到了。

 

那傻瓜恨她怨她,可是暗恋从来都是自己的事,要求对方回应是有些过于天真了。

 

傻瓜走了,她说呜呜呜李艺彤天下第一惨。

 

可是傻瓜不知道,她心爱的女孩子听到医院传来她和大哥、朵朵一起消失的消息,心中竟有几分的安然。知道马鹿靠谱,准会照顾好那傻瓜。

 

发卡,去哪儿都好。

 

平安就好。

 

13.

那年,有个叫袁一琦的小姑娘告诉我,救下自己心爱的人,虽然听起来中二,可这么做了还是觉得好帅。

 

真的是,帅你妈啊。

 

14.

我总是梦到和黄婷婷一起吃火锅的那个晚上。

 

我穿了双不合脚的鞋,一路上越走越痛却不肯停下。我害怕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美好恰当的气氛了,果然后来就真的没再有。

 

我们乘着公交车回医院,特殊时期大家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聚集,公交车空荡荡的,开了十几站也没有几个乘客。

 

或许是工作太累了,晃晃荡荡的公交车又是现成的摇篮,没过一会儿,黄婷婷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头慢慢地歪下来,最后靠到我的肩膀上。

 

我挺直后背,尽力想让她靠得舒服些。车窗开着,清澈的晚风灌进来,把她的发丝吹到我的脖子上,很痒,可我却不敢动。

 

我根本不记得那晚车窗外的夜景如何,只记得黄婷婷掉了一只白色的耳机。我看着她白皙耳朵上的细小绒毛,很想帮她把耳机戴好。

 

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END————

写在结尾:

年少是最大的遗憾,是错过。

一转身就是永远。

婷婷说的,不是单恋。

 

此文送给我上个月过生日的十四,虽然是临时起意写出来的,然而我说生贺就是生贺。(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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